29—大学的常识(杨玉良)

 发布时间:2012-09-17      访问次数:2873


 大学的常识

——复旦大学校长杨玉良在2012级本科生开学典礼上的讲话

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文汇报编者按语

     大学开学季,很多名校校长在迎新致辞中热烈地谈论着那些大学元问题”——大学是什么?读大学为什么?大学教育的本质又是什么?用一位校长的话来说,这些都是关于大学的常识,而常识也往往因其具有永恒性,不怕重复。
  拒绝社会浮躁之风和功利主义的侵蚀,拒绝成为职业培训所,甚至拒绝把毕业生拿到好文凭、找到高薪工作作为大学的谈资和荣耀。开学是一个新的开始,而我们的大学正在回归大学的本真。守护理想的火种、传承创新知识,大学将是人类思想、精神和道德的制高点,社会公平、正义和良心的最后堡垒。
  无论你是新生,还是在读大学生,都有必要了解关于大学的这一切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大家好,今天复旦又迎来了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好的青年,首先感谢你们选择了复旦。
  开学和毕业是一所大学最具魅力的时刻,它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,孕育着各种希望和想象。所以,大学校长在开学和毕业典礼上的讲话,好像也变得具有新闻价值。这固然体现社会对大学的关心,但我们不要忘记,我们更应该关注大学具有永恒性的属性。
  说来有些吊诡,永恒性的东西恰恰有时候就是一些简单的常识。有些常识,你哪怕重复千遍万遍,都不会嫌多。尤其是当常识被忽视时,更是如此。
  在这样一个庄严的场合,我还是想和新同学们一起来重温某些关于大学的常识。
  我们首先要问,大学是什么,大学教育是什么?这似乎是一个不言自明的问题,但人们恰恰会犯糊涂。
  这个问题无需用新的、现代的语言来解释。中国高等教育的前辈蔡元培先生早就说过:大学以教授高深学术,养成硕学闳才,应国家需要为宗旨。大学教育者,养成人格之事业也,使仅仅为灌输知识,练习技能之作用,而不贯之以理想,则是机械之教育,非所以施于人类也。所以,教育不是简单地灌输知识,不是训练各位在某一方面的技能,至少它不仅仅是。
  在教育中,应该灌予理想。蔡元培先生认为的理想,一是调和之世界观与人生观,我理解,这个调和就是我们的内心首先要保持和谐,不要矛盾。二是担负起将来之文化。同时他说教育为播种之业,其收效尚在十年以后,绝不得以保存固有文化为目的,而当进一步之理想。三是要培养独立不惧之精神,就没有任何畏惧。四是培养安贫乐道之志趣。用现在的话来讲,大学不是一个简单的职业培训所,而是集人才培育、学术研究、服务社会、文化的传承与创新的一个场所和载体。
  与大学是什么这样一个简单问题相适应的、跟在座各位相关的另一个问题就是:你为什么来上大学。再具体一点就是,你为什么来上复旦。
  这个问题似乎又是那样的不言自明。对许多青年来讲,只要条件允许,上大学似乎是一种理所当然。只要考分达标,就能上复旦。至于为什么,或许不少学生和家长都认为,要拿一个好文凭。
  现在,好文凭似乎显得十分重要。复旦的文凭或者复旦某个专业的文凭,不同的文凭似乎还有不同的价值。但这种价值,不是我们所值得提倡的。
  拿一个好的文凭就是希望找一份所谓的好工作或者有一份好收入?复旦老校长李登辉在上世纪20年代时就说过,如果你是为了升官发财来到复旦学习,那么你在学校会受到鄙视。
  当然,不可否认的是,浮躁的功利主义的社会心态对今日中国之大学的普遍侵蚀,使得我们有时很难坚守作为一所大学和作为一个学生的本分。
  学生的本分是什么?学习。
  如今有那么一些学生,整天忙忙碌碌,去考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证书,参加一些看似热闹,似乎对他们有一些具体训练的活动。但是他们的内心深处没有坚定的目标和方向,更谈不上真正的热情和坚持。他们被喧嚣的竞争大潮所推动,随波逐流,对未来充满了茫然。
  纽约时报集团下属的《国际先驱论坛报》发布了一份全球最受雇主欢迎大学150强排行榜。在201011月到20111月期间,这份报纸请美欧等10个发达国家的大型企业的CEO列出最受雇主欢迎的大学毕业生。复旦大学位列中国第一,全世界第34位。
  在很多人看来,这样的结果似乎说明复旦大学的毕业生质量很不错,干得也挺好,值得学校高兴。
  面对这样一个事实,我感觉不到太多的沾沾自喜,甚至感到了一些隐忧。我们应当想一想哈佛大学校长福斯特在2008年本科毕业典礼上发出的疑问。她是这样说的:在一家有着金字招牌的公司里干着一份起薪丰厚的工作,加上可以预见的未来的财富,是否能够满足你们的内心呢?
  在这里,我也要和大家一起分享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、著名作家王安忆今年在复旦研究生毕业典礼上的一段讲话。她说,我劝你们不要急于加入竞争,竞争难免会将你们放置在对比之中,影响自我的客观评定。竞争还会将你们纳入所谓的主流价值体系,这也会影响你们的价值观念。我希望你们有足够的自信,与主流体系保持理性的距离,在相对的孤立当中来完善自己。
  第二个非常普通的问题,就是大学里怎么学习。大家或许也知道,复旦大学实行的是通识教育,也实行了书院制。
  蔡元培先生说过,就学生方面来说,如果进入一所各科只开设与其它学科完全分开的、只有本科专业课程的大学,那对他的教育将是不利的。换句话来讲,如果你进入某一个专业,这个专业里只是上本专业的课程,其它你都不学的话,那对教育就是不利的。
  甚至蔡元培先生如此评价这样做的后果:因为这样一来,理科学生势必放弃对哲学与文学的爱好,使他们失去了在这方面的造诣机会。结果他的教育将受到机械论的支配。他最终会产生一种错误的认识,认为客观上的社会存在形式是一回事,而主观上的社会存在形式完全是另一回事,两者截然无关。
  同时他警告说,这将导致自私自利的社会或机械社会的发展。而在另一方面,文科学生因为想回避复杂的事物,就变得讨厌学习物理、化学、生物等科学。这样,他们还没有掌握住哲学的一般概念,就失去了基础,抓不住周围事物的本质,只剩下玄而又玄的观念。
  我们大家都记得,复旦老校长李登辉一贯提倡学生自治的办学方针,构建一个学生自我管理的社会,培养学生的责任心,并且把它写入了1920年的《复旦大学章程》。这个问题我不展开,实际涉及的一个问题就是:需不需要有人来专门管学生。
  第三个问题,涉及大学里的生存和生活——从宿舍到食堂,从教室到实验室。我要强调的,是复旦特有的传统。
  本校为令学生遵守校规起见,特设法尽力鼓励自治,使全校学生共同受益。每级由学生推一级长,每宿舍推一舍长,期于校中秩序,同学品行,宿舍整洁等事得相互监察劝勉之益,每星期六开讨论会一次。又,立学生评议部,由学生公推评议员若干人,随时就商庶务部,整理校务,凡关于食品卫生问题皆得以建议焉。
  用复旦校董于右任先生1939年对复旦办学特点概括为:当时学生实行自治制度,内部事务概由学生管理。
  我希望我们能够坚持这个传统,发扬这个传统,我们在书院中将更多地实施学生自治的办学方针。
  以上讲的都是关于大学的常识。在这里,我又要引用哈佛大学校长福斯特说过的一句话:一所大学关乎学问,影响终生的学问,将传承千年的学问,创造未来的学问。终生的学问始于学校,终于社会。
  (原载2012914《文汇报》第13文汇教育,标题为编辑所加,有删节)